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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欲之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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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欲之果

放眼江湖, 一個人的生死緲若微塵。

悲傷無法令時間停止,即使出了這麽大的事,為了十二星宮的聲名, 玄海不得不立刻趕回雲霄飛舟坐鎮。

往年的擂臺比試要持續很多天,但這一次一天就結束了, 就連比試奪魁的擂主出乎意料,並未花落四大世家及星宮書院,反而是港九城新開的一家鋪子摘下頭名。

這鋪子同闕都的百花臺同名,名為【百花】, 是三個月前開起來的, 占據了九幽城最繁華的地段, 緊挨著靈酒坊,在這寸金寸土的地方,百花賣的不是花, 而是珍珠。

形狀各異, 顏色不同的珍珠,一口價, 連加工成首飾的服務都不提供。

就這樣一間名不見經傳的鋪子,被靈酒坊破格邀請, 出現在雲霄飛舟之上, 到最後還奪得了擂臺比試的頭名, 消息一經傳出去,就轟動了港九城。

然而飛舟上權勢滔天的貴客們卻心服口服,蓋因這百花掌櫃一出手, 派遣的便是一名八品的小相皇。

當時書墨叫停了無塵, 兩人趕著回去幫忙,靈酒坊的主人希望讓他們找一個人來守擂, 放眼望去,賓客們都憋著看笑話的心:“偌大的十二星宮還找不出個守擂的人嗎?”

最後是百花掌櫃挺身而出:“港九城不賣十二星宮的面子,我賣,守個擂臺罷了,阿北!”

名為阿北的小姑娘紮著雙髻,一登上擂臺,就引得全場震驚,就連書墨和無塵都楞住了,這小姑娘通身環佩叮鐺,刻意洩露出來的靈力銳不可當,令人無法直視。

八品!

毫無疑問,沒人敢上場,最後這位八品品階的小相皇成功奪魁,百花鋪子贏得【醉星河】的購買權利。

玄海已經從書墨那裏知道了事情經過,特地在擂臺比試結束後拜謝百花掌櫃:“多謝閣下相助,我十二星宮定會銘記恩情。”

對方拿八品小相皇幫忙壓陣,可見實力不俗,此舉既解了十二星宮的難題,又遞出了相交的橄欖枝。

玄海自然不會拒絕:“他日閣下前往十二島仙洲,我星宮必定掃榻相迎。”

百花掌櫃是個女子,生得平平之姿,但眼睛卻極為漂亮,秋水剪瞳,眸光蕩漾:“我家主子與你星宮弟子乃是舊識,若是可以,我主子想見你師弟一面。”

主子?

雖然早知百花掌櫃的背後有更大的勢力,但玄海委實沒有想過,她竟然會直白表明,一時間有些怔楞:“我師弟?”

“那位墨藍色長發的少年。”

“星河?”

百花掌櫃微微頷首:“還望引見。”

玄海苦笑一聲:“實在不巧,我師弟身體抱恙,此前遭到偷襲,我們師兄弟無暇守擂就是因為此事,如今我師弟重傷,昏迷不醒,恐怕無法見客。”

百花掌櫃臉色大變:“傷勢可重?”

她攥緊了比手掌稍長一些的水色煙桿,腕間的貓爪手鐲晃了晃,玉色傾覆。

玄海神色古怪,微妙地看了她一眼。

百花掌櫃深吸一口氣,羅袖下的指甲刺入掌心,她在疼痛中冷靜下來,緩緩綻開一個笑:“實不相瞞,阿北雖為八品境界,但最厲害的還是醫術,稱一句神醫不為過,若是主子得知故友受傷,定然萬分著急,如果有我們能幫得上的忙,可盡管開口。”

那雙髻的小姑娘目光直直,玄海被她看得心生懼意,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看透了一般。

這就是八品境界嗎?

與四海萬佛宗那位老和尚不同,這小姑娘的目光十分通透,玄海按捺住心緒,輕聲道:“若是能得神醫相助,自然感激不盡。”

…………

攬星河挑了挑眉:“然後師兄就帶百花掌櫃和那位神醫來為我看病了?”

“算什麽神醫,她根本就沒有治好你。”書墨撇撇嘴,小聲嘀咕,“她只是給你輸了些靈力,保住你的命,根本修覆不了你那差點被震碎的經脈和靈相,你現在雖然醒了,但不能用靈相。”

顧半緣盛了一勺粥,吹涼餵到攬星河嘴邊:“別聽書墨胡說,他現在看到八品境界就犯渾。星河,你的傷勢極重,若不是那位小相皇出手,你恐怕活不過三日。”

四海萬佛宗來的是八品小相皇,那人重傷攬星河,逼死相知槐,書墨現在遷怒了所有八品品階,每見著一個都會想起屍骨無存的相知槐。

少年的心思好懂,直接且荒唐。

“所以我現在算是被吊著一條命?”攬星河喝下粥,神色辯不出喜怒,“她既然能保住我的命,應當也知道我這身體的情況,可有說過誰能治好我?”

“你怎麽知道她說過?!”書墨大驚。

攬星河語氣淡淡的,平靜道:“若是治不好,何必浪費靈力救我。”

哪裏像書墨說得那麽輕巧,要吊住他這條命,並非容易的事,八品小相皇傾力相助,他倒不知自己和那百花掌櫃的主子有何舊緣。

攬星河無意多想,該來的總會來,躲不掉避不開。

“她是說過,但那地方……”顧半緣欲言又止。

“看你們的反應,似乎不是什麽好地方。”攬星河哂了聲,合攏的掌心裏是一顆珠子,圓潤光滑,他自從醒來後就一直沒有放下過珠子,“總歸是要去的,刀山火海也要去。”

他與四海萬佛宗之間隔著相知槐的死,大仇未報,怎甘心做一個廢人?

“星河……”

“怎麽都一副擔心的表情?”攬星河掀了掀唇,“我可是要成為天下第一的人,你們見過那位神明的,他可是如我一般不能用靈相?”

無塵輕聲道:“阿彌陀佛,她說的地方是藥殺谷,谷主名喚七步殺,宣稱七步殺一人,用藥用毒皆是一絕,他性情古怪,為人乖張。巳星宮主佘蛇曾前往藥殺谷,被毒得啞了一年,恢覆後罵了他足足三天三夜,從那之後,她再沒有踏足藥殺谷方圓百裏之內。”

“佘蛇宮主沒死,看來他這七步殺一人只是說說而已。”攬星河不以為意。

玄海正推門進來,聞言眼皮跳了跳:“巳星宮主修為高深,她的靈相七彩蟒原本就是毒中上品,又有五彩絕命鈴傍身,一步一響,一步一命。七步殺沒有靈相,是個純粹的普通人,佘蛇宮主與他鬥毒不到三個來回就被逼得用了靈相,勉強留下一條命,被毒啞一年,如此看來,你還覺得七步殺一人是誇大之詞嗎?”

“沒有靈相?”攬星河愕然。

佘蛇是八品修為,卻輸於普通人的毒,在七步殺面前完完全全落了下風。

書墨倒吸一口涼氣:“我一想起佘蛇宮主就直起雞皮疙瘩,那七步殺比她還恐怖,難怪大家都說藥殺谷該改名為毒殺谷。”

“星河你別多想,七步殺還是救過人的。”顧半緣怕他擔心,連忙給書墨使了眼色,“如今的藥殺谷和以前不同了,我找三千貫問了消息,七步殺近日要去一趟星啟的王京,咱們可以直接過去找他。”

玄海驚奇出聲:“原來你們已經知道了,我剛和百花掌櫃見過面,她告訴我七步殺要去闕都的百花臺,她可以修書一封,咱們到了百花臺,會有人安排我們與七步殺見面。”

幾人面面相覷,不約而同地看向攬星河。

書墨搓了搓手:“你什麽時候有這種朋友了?”

闕都的百花臺堪比靈酒坊在港九城的地位,只不過靈酒坊更得江湖俠客的青睞,而百花臺則是王朝權貴的銷金窟,談風賞月,品茶看舞,一夜千金不知足。

誰看了都得說一句,富貴迷人眼。

攬星河摩挲著珠子:“百花掌櫃,百花臺……我不喜歡花,或許是仇人,不是朋友?”

一個仇人就害得攬星河重傷,相知槐身死,再聽到這倆字,書墨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抖:“仇人會救你嗎?!”

“或許是覺得勝之不武,先把我治好,再要我的命?”攬星河玩笑道,“這可比將我重傷的仇人體面多了,希望日後不要借著品階的差距來殺我。”

與四海萬佛宗的一戰始終是攬星河心裏的一根刺,相知槐的死讓這根刺長在了肉裏,再也拔不出來。

玄海沈吟道:“應該不是,此前她還幫我們守了擂臺,只是從始至終都是百花掌櫃出面,沒見到她口中那位與星河師弟熟識的主子。”

“走一步看一步,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幫星河治好傷。”無塵道。

幾人都商議好了,不在攬星河面前提起相知槐,玄海也將那日發生的事情一並隱瞞了,左右有老和尚的舍利在,四海萬佛宗再不敢對攬星河出手。

沒在港九城逗留,玄海給星宮傳了信,幾人就帶上百花掌櫃的手書啟程了。

此行前往星啟的王京,玄海帶著四人喬裝打扮了一番,江湖與朝堂的關系向來不可深思,以十二星宮弟子的身份進入闕都,行動恐有不便。

在他們離開後,雙髻小姑娘悄無聲息地離開靈酒坊,拐進百花鋪子裏。

鋪子裏賣的珍珠價格昂貴,剛開業的時候還有人進店逛逛,過了三月,生意慘淡,一整天都見不著客人,和隔壁的靈酒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掌櫃斜靠在軟榻上,纖細白嫩的掌心裏躺著那根半截的水色煙桿,聽見動靜,她掀起眼簾瞧了一眼:“走了?”

小姑娘頷首:“攬星河等人已經啟程前往闕都,娘娘,七步殺那邊可需要我出手?”

“不必,七步殺所圖是並蒂雙生姝,我已修書,藍念北知道該怎麽做。”掌櫃揉了揉額角,鬢邊的人皮/面具翹起一點,露出的皮膚白皙嬌嫩。

小姑娘一揮手,鋪子大門轟然關緊,她快步上前,將那人皮/面具從掌管臉上小心地撕了下來,露出來的臉絕美動人,赫然是星啟王朝最尊貴的皇貴妃——蘭吟。

世人皆道君書徽寵愛蘭吟,除了離開王宮,什麽都可許諾給她,但鮫人天生不受束縛,熱愛自由,兩人再恩愛也是貌合神離。

殊不知帝王若傾心愛一個人,比之凡夫俗子更有甚,深入骨髓,天下皆可應允。

這位被困在皇城宮闕裏的貴妃娘娘早就解了禁,去得了百花臺,去得了港九城。

“娘娘,可需要再換一張面具?”

蘭吟搖搖頭:“出來的夠久了,咱們也該回去了。”

君書徽雖然準許她來港九城,但卻不許她久留,必須在年關前回闕都。

“再遲上些時日,恐怕陛下又要著急了。”蘭吟輕聲哼笑,聲色婉轉,卻聽不出幾分喜悅,“靈信一日千裏,如今已經十餘日了,阿北,你猜闕都知不知道擂臺賽上的事情?”

小姑娘回道:“娘娘此行代表陛下,擂臺賽上既是為十二星宮解圍,也是敲打軒轅世家,陛下不會挑娘娘的理。”

“你以為陛下在意的是派你守擂的事嗎?”蘭吟摸了摸她的頭發,冷笑一聲,“阿北,他在意的是我那位故人,準確來說,他在意的是,所有與我關系親近的人,包括我的親人。”

“攬星河?”

“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。”蘭吟的臉上浮起一絲懷念,一些深埋在心底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過,“乘風踏月,一攬星河,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?”

小姑娘沈默半晌,搖搖頭:“娘娘,阿北不懂。”

“是神明自九天而來,乘著世間最瀟灑快意的風,披著一身冷峭的月光,本是無心無情的頑石,卻頓足於一雙眼睛裏,那雙眼睛裏有星河流轉,能攬世間全部美好於眉間。”

蘭吟輕聲喟嘆,忽而問道:“你覺得我的眼睛好看嗎?”

小姑娘點點頭:“娘娘的眼睛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眼睛。”

想到什麽,她補充道:“比攬星河的眼睛更好看。”

蘭吟一怔,笑了:“很多人都這樣說。”

“後來有人告訴過我,有些人眼裏只能看到所愛之人的眼睛。”

所以詠蝶島上的所有人說她的眼睛比弟弟好看,但在那位神明的眼裏,世間星光和所有美好都落在她弟弟的眼睛裏。

小姑娘下意識問道:“是誰?”

蘭吟捏著她的發尾,輕聲道:“是我的愛人。”

“陛下?”

“鮫人一生只有一個愛人。”蘭吟笑著,語色卻悲涼,“我的愛人早就死了,死在無風無月的曠野裏,死在為我摘花的路上。”

小姑娘站得很直,任由她的指尖拂過臉頰:“娘娘,我不懂。”

“沒關系,你不必懂,你只需要知道‘攬星河’是世間最美好的祝福就行了,是神明全部愛欲結出的果。”蘭吟捧住她的臉,輕輕貼了貼她的額頭,“是與‘阿北’一樣美好的祝福。”

“謝謝娘娘。”

“嗯?”

小姑娘認真道:“娘娘救了我,為我取名為‘阿北’,這是世間最美好的祝福,我很感謝娘娘。”

蘭吟沈默了許久,收回手,神色變得寡淡:“收拾一下,我們要盡快趕回闕都。”

這個攬星河不是她想的那個攬星河,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弟弟,但也與她有幾分淵源。

“不管他為何會淪落到如此境地,都不能叫他死在我的地盤上。”蘭吟停頓了一下,喃喃道。

不然她家那位小嬌嬌泉下有靈,會生她氣的。

小姑娘思索了一下,問道:“娘娘的意思是,陛下會對攬星河出手?”

蘭吟輕嘆:“帝王之怒,或伏屍百萬,流血千裏,或蒼生俯首,脊背彎折。”

“你猜我會是前者還是後者?”

小姑娘楞住:“陛下愛娘娘,不會傷害娘娘的。”

蘭吟彎了彎眸子,隨手將那半截水色的煙桿拋了出去,“哢嚓”一聲,脆響玉濺,她眼角飛過一點緋意,竟有無數怨恨從眼底洩露出來。

“你不知,世人皆不知。”

我見過萬裏海域鮮血流淌,我的弟弟死在怨恕海上,漂浮的血色比詠蝶島被淹沒時的漫天紅霞還要艷麗,我痛恨神明未能保護好他,但直到後來才知道,是有人扮成我的樣子,他是為了救我才被殺死。

我唯一的親人因我而死。

知道真相的那一天,我親手折斷了自己的傲骨,像凡夫俗子一樣卑躬屈膝,跪在王朝之主,也是謀劃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面前。

——被他抱進了千金囚籠。

我見過前者,而我就是後者。

史筆千秋,落到紙面上的卻只有寵愛,無上的榮寵。

我不在意。

我只是需要這份寵愛,來幫我鑄一把刀,報十六年前未報的仇,殺那些早該死去的人。

無論是神是魔還是人,都得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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